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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笛玉芙蓉[全本]

本帖被 版主 設置為精華(2008-01-26)
 
第一章 忘年之交
 
  浙江嵊县西北四十里,有一座五龙山,五峰婉蜒,势若龙蟠,以岩壑奇胜著称。五龙山南麓,矗立着一片大庄院,那就是名动江湖的「五龙山庄」。
  
  这是二月中间,江南春光来得较早,正是沾衣欲湿杏花雨,吹面不寒杨柳风的季节。今天可没下雨,朗曦充满了青春活力,从蔚蓝得可爱的天空,斜斜的射了下来,使人感到有轻微暖意。五龙山庄前面一片练武的广场上,正有一、二十个劲装少年在和煦的阳光下,练着他们家传的「五龙拳」,拿爪作势,吐气开声,虽是外门拳法,确也使得呼呼有声,架势十足。

  五龙山庄东首,是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大路,直通庄院前面,此刻正有一个青衫少年循着石板路,往庄前行来,敢情他是外路来的,要待问讯,但因大伙正在练功,他只好在练武场边停下脚来;但这可犯了江湖上的忌讳,人家练的是独门武功,照例是不许闲杂人等觑看的。因为这条路,从山口转角起,就是五龙山庄的私路,平常就根本没有外人进来。

  青衫少年脚下方自一停,练武场中就有人喝道:“喂,你是干什么的?”练武的人,经他一喝,纷纷住手,所有的目光自然也一齐朝青衫少年投来。

  另一个人走近他身边,喝道:“你知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?由你随便闯进来的?”

  青衫少年连忙拱手抱拳道:“在下卓少华,请问老哥一声,这里可是五龙山庄么?”

  走近他身边的汉子看他说话谦逊,敌意消了大半,点头道:“不错,这里正是五龙山庄,朋友到敝处来有何贵干?”

  卓少华道:“在下受人之托,专诚拜访大先生来的。”

  那汉子「哦」了一声,忙道:“原来朋友是找我们大哥来的,请到里面奉茶。”说完,就连连抬手肃客,引着卓少华跨上石阶,进入大门,一直行到左首一座院落的客厅,请卓少华在上首落座,一名庄丁献上茶来。

  那汉子含笑道:“卓朋友请稍等,兄弟立时去请大哥出来。”

  卓少华忙道:“如此有劳兄台了。”

  那汉子拱拱手,返身退出。不大工夫只见一个身穿天青夹袍,同字脸、皮肤白皙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,他目光落到卓少华的身上,抱拳道:“兄弟孟大任,这位卓兄光临寒庄,不知有何见教?”

  卓少华连忙拱手道:“在下是求见大先生来的。”

  孟大任一怔,说进:“寒庄事情,都是由兄弟掌管,卓兄有事,就和兄弟说好了。”

  卓少华为难的道:“孟老哥说的是,只是在下受人之托,必须面见大先生才行。”

  孟大任微微一笑道:“兄台说的大先生,大概是家伯了,从前大家都称他老人家大先生,后来都改口叫他大老爷子,因为兄弟在寒庄弟兄之中,排行居长,现在大家都把兄弟叫成了大先生了。”

  卓少华暗暗「哦」了一声,抱拳道:“兄台说的这就对了,在下求见的正是令伯父了。”

  孟大任作难的道:“兄台见谅,家伯年事已高,已有多年不问俗事了,兄台究有何事,和兄弟说也是一样,如果兄弟作不了主,自会去向家伯请示的,不知兄台意下如何?”
  
  卓少华点头道:“如此也好,一个月前,兄弟在杭州遇见一位跛足老人家,他因不良于行,托在下替他前来求见大先生,还托在下携来一块玉佩,面交大先生……”

  孟大任起身道:“既是如此,兄台请稍候,容兄弟禀明家伯,再来相请。”说完,匆匆行了出去。这回足足等了一刻工夫之久,才见孟大任再次走入,拱手道:“家伯已在后厅恭候,兄台请随兄弟来。”

  领着卓少华朝后进走来,这后进依然有一个大天井,两边是走廊,石阶上是座一排三开间的大厅,厅前门额上钉着一方横匾,上书:「平陵世家」四个大字。卓少华随着孟大任跨入堂门,但见厅上陈设十分考究,大有一派豪绅大宅的气势。堂上,正中间放着三把紫檀锦披交椅,端坐着三个身穿古铜色长袍的老者。

  孟大任领着卓少华走到三个老者前面,给卓少华引见,他先指着中间一个须发花白,面色红润的老者说:“这是我大伯父。”接着又指左首一个苍须老者道:“这是家父。”再指右首一个黑须赤脸老者道:“这是我三叔父。”

  卓少华心知自己要见的该就是中间这位须发花白的老者了,一面恭恭敬敬的朝三人作了个长揖道:“在下卓少华,拜见三位老前辈。”

  孟大任已在旁边接口道:“启禀大伯父,他就是受人之托,从杭州来晋见你老人家的卓少华卓相公了。”原来这三个老者,就是五龙山庄的三位庄主,大庄主叫孟居礼,二庄主孟居义,三庄主叫孟居廉。孟家世居五龙山,家传武功,自成家数,江湖上也称他们为五龙门。如今这三位庄主,都已六十开外的人了,庄中事务,统由第二代居长的孟大任管理。

  孟居礼一双炯炯目光注着卓少华,一摆手道:“卓相公远来,请坐。”卓少华一欠身,在边上椅子落座。

  孟居礼问道:“老夫听舍侄来说,卓相公是受令友之托来见老夫的,只不知令友如何称呼?”

  卓少华欠身道:“回老前辈,在下只是受人之托,但那人并非在下的朋友………”

  坐在左首的孟居义微哂道:“此人既非卓相公令友,卓相公怎会替他专程从杭州跑到五龙山来?”

  卓少华道:“不满三位老前辈,在下是月前在杭州客店和他邂逅认识的,他听在下口音,极似绍兴,就说想托在下捎一个信到嵊县来,不知方不方便,在下正好杭州事了,要回家来,所以一口答应了下来。”

  孟居礼问道:“他可曾告诉你姓什么吗?”

  卓少华道:“他叫宰百忍。”

  “宰百忍?”孟居礼微微拢了下眉,沉吟道:“老夫并不认识这位姓宰的朋友,唔,他托你来找老夫,有什么要事?”

  卓少华伸手入怀,取出一块玉佩,双手递去,一面说道:“这位姓宰的老人家,因一足已跛,不良于行,托在下把这方玉佩,面交老前辈……”他在说话之时,已把玉佩送到孟居礼面前。

  孟居礼伸手接过,突然之间,不由得脸色大变,拿着玉佩的手,起了一阵颤抖,目中寒光暴射,厉声道:“他……还说了些什么?快……说……”

  卓少华不期为之一怔,望着他,说道:“宰老人家再嘱咐,务请老前辈把这方玉佩亲手转交给令甥女……”

  孟居义急急问道:“他还说了什么?”语气显得极为急迫。

  卓少华道:“宰老人家曾说,要令甥女持此玉佩,到杭州去找他。”

  孟居廉道:“他还在杭州么?”

  卓少华道:“听他的口气,好像还要在杭州住一段日子。”

  孟居廉抬目道:“大哥看会是他么?”

  “很难说。”孟居礼一手掌心摊着玉佩,目光眨也不眨盯在玉佩上,沉吟道:“照说这已是不可能的事……但这块玉佩却明明是他的……”说到这里,表情凝重,目光投到卓少华道:“小友是曾子玖什么人?他是不是真在杭州?”

  “曾之玖?”卓少华讶异的道:“在下从未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。”

  孟居廉阴笑一声道:“难道你不是他派来的?”

  卓少华惊奇的道:“老前辈何出此言,在下连他姓名都没听说过,怎会是他派来的呢?”他没待三人开口,接着说道:“再说在下只是受那位宰老人家之托,把玉佩送交大先生,如今玉佩已经送达,在下责任已了,那就不打扰了。”说完,就从椅上站起身来,正待往外走去。

  孟居廉沉喝道:“站住。”

  卓少华望望他,脚下一停,说道:“三先生还有什么见教?”

  孟居廉道:“你这样就想走么?”

  卓少华道:“在下要说的话,都已说完,自然要告辞了。”

  孟居义道:“卓相公大概也是武林中人,尊师是谁?”

  卓少华心中暗道:“好啊,你们居然怀疑起我来了。”一面拱手道:“家师一向很少在江湖走动,更不愿人知,在下不敢提他老人家的名号。”

  孟居廉哼了一声,回头朝老大道:“这小子果然大有可疑。”孟居礼一手捻须,轻轻颔首,口中「唔」了一声。孟居廉道:“依兄弟之见,不如把他暂且留下,等咱们去过杭州回来再作定夺,不知大哥的意下如何?”

  孟居礼道:“说不得也只好如此了,只是别难为了这年轻人。”
  
  孟居廉目光一抬,冷然道:“卓相公,你听到了,目前暂时只好委屈你几天了。”接着回头朝孟大任吩咐道:“大任,你领这位卓相公到宾舍休息,留他在咱们这里盘桓几日,不可待慢了。”

  孟大任躬身道:“侄儿省得。”

  卓少华听他们口气,好像要把自己强留下来,心中不觉有气,忖道:“自己好心替你们捎信来的,你们居然要把我留下,天下有这道理么?”他沉着淡淡的一笑道:“在下说过,我只是代人捎信,玉佩已经面奉大先生,责任已了,何用再在贵庄打扰,三位前辈的好意,在下心领,失陪了。”

  孟居廉大喝一声道:“老夫要你留下,你就得留下,想走可没这么容易。”

  卓少华剑眉一轩,朗声道:“三位前辈乃是成名多年的人物,在下远来送信,并无开罪之处,前辈要把在下强要留下,在礼数上只怕说不过去吧?”

  孟居廉阴嘿了一声道:“你明明是曾子玖派来的奸细,老夫何须和你讲江湖礼数?大任,你把他拿下就是了。”

  孟大任答应一声,举步走到卓少华面前,拱拱手道:“卓相公,我三叔要你在这里盘桓几日,你还是跟兄弟到宾舍去吧,真要出了手,只怕对卓兄面上不好看呢。”

  卓少华少年气盛,突然面向孟居礼,大声道:“大先生,你们五龙庄如此对客,传出江湖,不怕辱没了五龙庄的盛名么?”

  孟居廉听得大怒,厉声喝道:“大任,叫你把这小子拿下,你还和他多说什么?”

  孟大任知道三叔是个火爆脾气,口中唯唯应是,沉声道:“卓兄多言无益,兄弟可要出手了。”话声出口,右手突出,五指箕张如钩,朝卓少华的左手腕抓来,他使的正是五龙山庄的「龙爪擒拿手」。

  卓少华真想不到替人家送信,临了还把自己当作奸细,翻脸成仇,兵戈相向,一旦真要动上了手,自己身在他们庄中,只怕是难以脱身了。心念这一动,身形立即向左轻轻一闪,右手朝他臂上推出。孟大任没想到卓少华身法竟有这般轻捷,一记「擒拿手」,连人家衣袖还没碰到,眼前人影已杳。不,右臂被人轻轻推了一把,竟然身不由主往前方冲去了一步。

  卓少华本来和孟大任对面站立,有孟大任挡住了他的去路,此刻闪身向左,推开孟大任,再无档路之人,趁着这一瞬空隙,双脚一点,身如箭射,朝门外掠去。就在他快要掠近厅门之际,突觉头顶疾风飒然,一道人影奇快无比从头顶惊过,一下落到面前,挡在门口,洪笑一声道:“小子,你休想从五龙山庄硬闯,那还差得远呢。”

  卓少华差点和他撞上,急忙刹住身子,举目看去,这拦在门口的正是孟居廉,心中暗暗感到惊骇,忖道:“此人好快的身法。”不觉后退一步,愤然道:“三先生要待怎的?”

  孟居廉脸露阴笑,一昂头道:“把他拿下了。”他这话是对孟大任说的,原来孟大任往前冲出一步,眼前卓少华已经乘机往门外掠去,心中一急,脚下一个轻旋,跟踪追出。这时他三叔已抢先掠到门口,拦住了卓少华去路,等他追上,正好落到卓少华背后,所以孟居廉要他出手把卓少华拿下了。

  三叔吩咐,孟大任自然不敢有违,右手一伸,如钩五指朝卓少华「肩井穴」上疾落。卓少华面对孟居廉,此刻身后又有人抓来,一时要待闪避,已是不及,忽听身后「咕咚」一声,孟大任竟然无缘无故的扑倒地上,再也爬不起来。孟居礼、孟居义同时从椅上站了起来。
  
  

  孟居廉一怔,他没想到卓少华年纪极轻,一身武功竟有如此了得,连他如何出手伤了孟大任,都没有看清楚,不觉脸色一变,双手作势,厉声道:“好小子,你敢暗算伤人。”

  只听有人低笑道:“他根本没伤人,是你侄儿闭过气去了。”这人声音说得不响,但每一个人都听得十分清楚,只是听不出这声音来自何处?孟居廉抬头喝道:“什么人?”

  只听那人低声道:“当然是我了。”这声音似是来自远处,又好像就在这大厅之上,令人不可捉摸。这时孟居义已把儿子孟大任从地上扶起,但连推带拍,几乎拍遍了全身所有大穴,依然没有解开儿子受制的穴道。

  孟居礼脸色凝重,虎然站在中间,向空凝声说道:“朋友何方高人,既然光临五龙山庄,就该堂堂正正的站出来,这般行动鬼祟,岂不辱没了阁下身份?”

  “说得也是。”那人依然低声说道:“你们三兄弟现在居然也会说堂堂正正这四个字了。”

  “笃。”地板上忽然传出一声重金属落地的震响。就在孟居礼和孟居义面前不远之处,忽然站着一个身穿蓝布大褂,头上披散着乱蓬蓬头发,左腿已跛的老者,他那左脚好像是铁的。

  卓少华骤睹来人,心头不禁一愣,暗道:“他不就是要自己给他捎信来的宰百忍么,原来他也跟着自己身后来了。”孟居义蓦见敌人在厅上现身,怕他伤害儿子,急忙双掌提胸,一下拦在昏迷不醒的孟大任身前。

  孟居礼神情一凛,凝重的道:“阁下何方高人,恕我孟居礼眼拙得很。”

  那跛足怪人淡淡一笑道:“别忙。”他伸手一指孟大任,说道:“这小辈方才从背后出手,偷袭我小兄弟,我才给了他一指,年轻人血气方刚,再多闭一会子气,会有内伤,且让我给他穴道解开了,咱们再慢慢的说。”

  孟居义依然拦在他儿子的身前,厉声道:“你想做什么?”

  “走开,老夫替你儿子把穴通解开了。”跛足怪人冷冷的道:“老夫点的穴,只有老夫能解,老夫若要取他性命,他有一百条小命,都早就没有了。”

  孟居礼沉声道:“二弟,你只管让开,这位朋友大有来头,还不致对后生小辈下手。”孟居义依言往边上退后了一步,但他双手依然凝聚了毕生功力,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跛足怪人。

  跛足怪人也没去理他,走到离孟大任尺来远,便自站定,伸出左手,朝孟大任脸上虚虚的招了招手。孟大任原已由乃父扶着斜靠在椅几上,说也奇怪,方才乃父连推带拍都没解得开穴道,如今经跛足怪人伸手在他脸上虚虚一招,他果然霍地睁开眼来,惊奇的「咦」了一声,说道:“爹,孩儿方才怎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?”这一下直看得武功精湛的孟氏三兄弟无不大骇。

  跛足怪人却在此时,回过身去,朝卓少华笑了笑道:“小兄弟,谢谢你了,为了替老哥哥捎信,使你呕了一肚子冤枉气。”

  卓少华愤愤的道:“老丈自己要来,又何用托在下捎这个信呢?”他这话,自然含有责怪之意。

  “小兄弟,你莫要误会了。”跛足怪人连连摇手道:“你这可错怪老哥哥了,我原想托你小兄弟顺道往五龙庄弯一弯,把玉佩送交这里的大先生就好。但继而一想,这事情有些不妥,这孟氏昆仲三个,可不是堂堂正正的人,万一引起误会,岂不给你小兄弟添了麻烦?就这样,老哥哥才匆匆赶来的,不料不出老哥哥所料,他们三个老东西,果然在三根椽子底下,发起横来了。”

  孟居礼一向以一派掌门自居,这回,这跛足怪人不但在他们三人面前,制住孟大任在先,如今又冷嘲热讽,居然当面骂他们三个老东西,这中他如何受得了?大喝一声道:“阁下究系何方高人,现在总可以亮个万儿了吧?”

  “这不是明知故问?”跛足怪人大笑道:“老夫不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吗?”

  孟氏三雄听得不由暗暗一凛,孟居礼颤声道:“你……就是……曾子玖……”

  “哈哈。”跛足怪人仰天发出一声嘹亮如鹤唳的长笑,然后徐徐说道:“老夫这位小兄弟不是已经告诉你们了么?老夫是宰百忍。”

  孟居廉道:“这是阁下的真姓名?”

  跛足怪人一笑道:“这名字原只是老夫当时随口说的。”当时随口说的,自然不是真姓名了。

  孟居廉道:“那么阁下的真姓名呢?”

  跛足怪人傲然道:“真姓名当然有,只是你们还不配问。”

  孟居义沉哼道:“阁下好狂的口气。”

  “老夫一点也不狂。”跛足怪人微微一笑道:“但老夫用这宰百忍三个字为名,也确有深意在焉。”

  孟居礼早已看出来人身手极高,强忍着气,微哼道:“阁下倒说说看?”

  “这有什么好解说的?”跛足怪人哂道:“宰百忍,就是宰不仁,难道你们听不出来么?”

  “哈哈。”孟居礼狂笑一声道:“如此说,阁下果然是找五龙山庄麻烦来的了。”

  “哈哈。”跛足怪人也跟着狂笑一声,说道:“如此说,你们孟氏三雄就自己承认是不仁不义之辈了?”

  孟居礼气得须眉轩动,洪声大喝道:“来人哪,去把老夫的兵刃取来,今天倒要好好的向阁下讨教讨教。”
  
  其实在第二进大厅门口两边,早就挤满孟氏三雄的子侄门人,他们只是躲在门外偷觑,谁都不敢现身。此时听到大老爷这声洪喝,大家争先恐后的抢着出去,不多一大会,就由两个子弟双手扛着一支兵刃走了进来。那是一根漆着朱漆的龙头杖,金色的龙头,颏下还拖着三尺长亮银色的长须,一望而知这根龙头杖不但份量极重,尤其那三尺长的龙须,在动手之际,还可以卷缠敌人的兵刃。

  孟居礼伸手抓住龙头杖中间,人也虎的站了起来,双目精光暴射,直注跛足怪人,冷然道:“阁下要用什么兵刃,自己到架上去取。”

  跛足怪人嘿然道:“老夫有一个甲子没使兵刃了,这样吧。”他目光一溜,朝站在门口的卓少华道:“小兄弟,就麻烦你,替老哥哥到厅前桂花树上,去折一支桂枝来,不用太长,有二尺光景,就差不多了。”这话听得卓少华和孟氏三雄全都不由得一怔。

  他说一个甲子没使用兵刃了,这自然是夸大之言,看他模样,最多也不过六十左右,这句话,当然唬不了人。但孟居礼手中一根龙头钢杖,总有数十斤重吧,他却要卓少华去折一支二尺长的桂枝来当兵器。别说两件兵刃份量不相称,而且桂枝性脆,一碰即断,也不适宜作兵器。如果说他不把孟居礼放在眼里,含有轻视之意,在口头上损他几句则可,也犯不上和自己性命开玩笑。

  跛足怪人眼看卓少华怔立当场,不觉呵呵一笑道:“小兄弟,快去呀,别说孟老大等不及了,老哥哥也有许多事要办,难道你不肯给老哥哥折一支桂枝么?”

  卓少华轻他一催,只得走出大厅,厅前左右两边,正好有两棵高大的桂花树,他走到树下,想挑一支比较粗的,但较粗的桂枝,都有变曲的枝节,找不到两尺长的直干,正在抬头挑选之际。厅上跛足怪人又道:“小兄弟,不用挑,随便折一支就好。”

  卓少华听他这么说了,只好折了一支比拇指略粗二尺多长的枝干,走了进去,送到跛足怪人面前,说道:“老丈看看还可以么?”

  跛足怪人接到手上,含笑道:“谢谢你,当然可以。”随着话声,左手五指轻轻一抡,桂枝上许多枝叶,便如刀削一般,落得一地,他又用两个手指,剪刀般在枝头上剪,剪去了五寸多长一截,差不多刚好二尺来长,才回头笑道:“这样就够了。”

  他这句话,似是对卓少华说的,接着又朝孟居义、孟居廉二人笑了笑道:“你们二位的兵刃呢?也该准备着,万一你们老大接不下来,二位也好及时凑个数,反正你们平时习惯以多凌么,三打一也算不了什么。”

  孟居礼手握钢杖,气得花白长须拂拂飘动,仰天打了个哈哈,沉声喝道:“朋友善者不来,来者自然不善,就是没把孟居礼兄弟放在眼里,也用不着如此损人,老夫活了几十年,江湖朋友还没人敢小放过我这支钢杖,接不接得住阁下的高招,要动上手才知道,阁下也毋须如此卖狂。”

  “哈哈。”跛足怪人大笑一声道:“老夫已经狂了几十年,也不是今天第一次在你们孟氏三雄面前卖老,好了,你进招吧。”

  孟居礼真被他气炸了心肺,口中暴喝一声:“好,你接着了。”手中龙头杖一横,抬手之间,就是「呼」的一声,朝跛足怪人拦腰扫来。跛足怪人嘿了一声,举起手中桂枝,往外封出,这是存心硬接孟居礼一杖了。
  
  孟居礼看得暗暗冷笑,心想:“你手中如是钢杖,还可和我硬接,但你手中只是一支桂枝,这不是鸡蛋碰石头?就算你功力和我相等,也无法接得下来。”这真是说时迟,那时快,他这一记横扫,势道何等迅速,心念方起,钢杖已经和桂枝接触上了。

  孟居礼但觉自己钢杖在碰上桂枝的一刹那间,先是微微一震,好像他在桂枝外面包了一层厚厚的棉絮,先碰到的是棉絮,然后才真正和桂枝碰在一起,等到钢杖和桂枝碰在一起,他又感觉到从桂枝上传来了一股极大吸力,竟然招自己钢杖牢牢吸住,再也无法分开。

  孟居礼这一惊,当真非同小可,他纵横江湖数十年,手中龙头钢杖会过不知多少成名人物,几曾遇上过今天这等强敌,人家仅以一支桂枝,第一招上,就把钢杖吸住,动弹不得,他成名多年,自然不肯就此甘休,急忙运起全身功力,凝注双臂,左手迅快褡上杖身,全力相抗。

  旁观的孟居义、孟居廉,眼看跛足怪人仅以一支桂枝,果然真的把他们老大横扫一杖硬接了下去,心头自然暗暗惊凛不止,但一接之下,钢杖和桂枝竟似沾在一起,不见分开,他们二人见多识广,眼中就已看出老大和那跛足怪人第一招上,竟然比拼起真力来了,他们只当两人比拼上真力,可没想到他们老大的钢杖是被人家牢牢吸住。

  要知所谓比拼真力,就是双方同时把内力贯注到兵刃之上,彼此用力攻拒,相持不下,这和钢杖被桂枝吸住内情虽然完全个同,但外表看来,却完全一样。比拼内力,是武家最忌的一种打法,因为这种拼斗,全凭真功真力,内家修为,丝毫也取巧不得,若是双方功力相等,直要等到两人力尽筋疲,真气消耗殆尽,同时受到重创,或是一方受了重伤,才能停下手来。若是两人之中,有一方内力稍逊,后力不继,对方立可挟着排山倒海般的威力,乘势追击,功力稍逊的一方,就会当场殒命。

  这道理,孟居义、孟居廉当然懂,他们心中兀自感到不解:“老大何以一上来就要和人比拼内力?此人既已送上门来,难道还怕无法把他拿下么?”就在两人心中惊疑之际,已然看出情形有些不对。

  这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,孟居礼一张老脸,已经胀得通红,顶门上直冒热气,连身上一件古铜长袍都在不住的波动。再看那跛足怪人,颠着左足尖,右手一支桂枝搭在孟居礼的钢杖上,神态安详,好像没有这回事一般。这一情形,显然是他比孟居礼棋高一着了。

  孟居廉一看情形不对,立即回过头去,低声说道:“老二,这情形有些不对,老大似乎不是他的对手。”

  孟居义攒攒眉道:“那该怎么办?”

  孟居廉道:“这厮方才说过要咱们三个一起上,咱们一起上,自也不会贻他口实的了。”这两句话的工夫,孟居礼脸上汗水,已是滚滚直下,他那件长袍也波动得更厉害了。二人看出那已经不是老大全身鼓动的真气,使得长袍波动,而是他们老大站着椿的双腿在不住的颤动了。

  孟居廉口中说了声:“不好,快……”两人同时以极快的身法,闪了出去。孟居廉一下抢到跛足怪人身后,右手一抡,猛向他后心印去。

  孟居义却抢到他老大身侧,右手一探,轻轻向旁推出。他自然知道此刻跛足怪人一支桂枝上,贯注了全力,往前进逼,他只有把老大向旁推出,老大才不会伤在对方乘势追击的内力之下。站在一旁观战的卓少华,眼看孟居廉挥掌击向跛足怪人后心,心头不由一惊,这般出手偷袭,太以卑鄙,要待示警,但两人的行动,何等快迅,等你眼睛看到,他们手掌早已递出了。

  但怪事却也随着发生,孟居义一掌轻轻推上他老大的右肩,不但没有把孟居礼的人推出,他一支右手,就搭在老大的肩膀上,再也无法移外。孟居廉这一掌,五指箕张,使的是他们孟家独门绝技「龙爪手」。以他数十年功力,这一记被他抓上,跛足怪人后心,至少就得添上五个血窟隆,出手可说狠毒已极。

  跛足怪人身子动也没动,他这一抓,当然抓个正着;但就在他抓落之际,一支右手,也像胶住了一般,再山没法撤回来了。这下,就像孟居廉一支手按上跛足怪人后心,孟居义一支手却按在老大的肩膀上,这四个人各以全力相拼,事实上,当然并不是这么一回事。

  大厅外面,虽然已聚拢了不少五龙门的子侄,但孟氏三雄家规素严,有他们三位老人家出手了,后辈除了站在厅门两旁观战,连大气都不敢透,那敢有人闯进厅来?这样又过了一盏茶的时光,孟氏三雄三张本已胀得通红的老脸,如今汗流如雨,脸上红色渐渐的褪去,变得一脸苍白,气喘如牛,三个人六条腿已经抖得几乎站不住了。

  “哈哈。”跛足怪人突然发出一声黄钟大吕般的狂笑。这笑声有如疾雷乍发,震得大厅上屋瓦震撼,迥响嗡嗡不绝,震得厅上的卓少华、孟大任和厅外的孟氏子侄们耳鼓狂鸣,许久听不到声音。笑声中,四条人影,倏然分外。不,孟氏三雄脚下踉跄,分作三个方向往后连退,最后还是支撑不住,「砰」、「砰」、「砰」三声,各自跌坐在地。

  卓少华看得暗暗惊凛不止,忖道:“这位跛足老人家武功,简直高不可测。”

  孟居礼脸上一阵扭曲,目露怨毒,望着跛足怪人,切齿道:“曾子玖,你……废了我武功,为什么不……杀了我……”

  跛足怪人目光一抬,看了跌坐地上,神情萎顿的孟居礼一眼,把手中桂枝往地上一掷,截然道:“我不是曾子玖。”

  孟居礼嘶声道:“那你是什么人?为什么要对我兄弟三人,下此毒手?”

  跛足怪人冷声道:“凭你们三人,还不配问老夫姓名,但老夫可以告诉你们,尔等三人一身武功,并未废去,只是被老夫封住了几处经穴,你们老三,大概伤得重些,但也不至送命……”他刚说到这里,只见大厅外人声喧哗,一、二十个五龙山庄的子弟门下,手执刀剑已经涌到门口,但又心里害怕,脚下畏缩不前。

  跛足怪人回头道:“孟老大,你要他们站在门口,不准进来,我不想出手伤人。”

  孟居礼坐在地上,朝门外挥了探手,嘶哑的喝道:“你们都给我听着,没有你们的事,出去……出去。”众人经孟居礼一喝,果然依言退了下去,但却没有一个人肯走,仍在走廊两边挤着看热闹。

  孟居廉受到的震动最厉害,他跌坐下去之后,喷出一口鲜血,就昏了过去。孟大任已经奔了过去,从身边取出他们孟家秘制的伤药,给他三叔服下,这时人已清醒过来。三人中孟居义伤得最轻,他暗暗运气检查,发现果如跛足怪人所言,有几处经穴被人家截闭,一身真力,再也无法凝聚,愤愤的道:“朋友既非曾子玖,究竟和咱们五龙庄有什么过节?”

  他这句话,也正是卓少华心里的疑团,他是唯一的局外人,觉得孟氏三雄虽有不对之处,但跛足老人家也决不会无缘无故到五龙庄来寻衅,其中必有内情。只听跛足怪人洪笑一声,点头道:“问得好,你们若不是恃强动手,先问问老夫来意,也不致有这场自取其辱的无妄之灾了。”

  他口气一顿,续道:“你们一再的把老夫当作曾子玖,老夫也不妨告诉你们,老夫就是找曾子玖来的。”

  卓少华心中忖道:“只不知曾子玖是什么人?”

  孟居礼冷声道:“咱们不知道。”

  跛足怪人道:“老夫看你们和曾子玖好像有着深仇大怨,也会不知道吗?孟老大,老夫不妨明白告诉你,你们三个被老夫截闭的经穴,十二个时辰内不解,就得终身残废,你若再敢说一句不知道,老夫就要把你们孟氏门中大小三十七口,一个个都点废经穴,使你们五龙山庄一日之间,变成残废之庄,你信是不信?”

  孟居礼听他口气,当然知道此人说得出,做得到,再一细算,五龙庄孟氏家属,连老三初生才满月的孙儿一起算上,果然正好三十七口,一个不多,一个不少,可见此人未来五龙庄之前,已经打听得清清楚楚。心头禁不住机伶一颤,说道:“阁下对咱们五龙山庄果然都算清楚了来的。”

  跛足怪人仰天打了个哈哈,说道:“孟老大,今日之事,若是换在六十年前,老夫早就先点废你们孟家老小的经穴,再问你们的话了,如今老夫好说话得多了,你们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,到时就后悔莫及了。”

  孟居礼听他一再提及六十年前,心想:“此人莫非真有这么大的年龄了,此人会是谁呢?”心中盘算着如何应付,一面说道:“咱们兄弟如果知道曾子玖的下落,也就不会把阁下当作曾子玖了。”

  “这话倒是不错。”跛足怪人口中「唔」了一声,又道:“好,你们把曾子玖如何失踪的详情,说一遍给老夫听听。”

  孟居义道:“老大,事已至此,咱们就说吧。”

  “好。”孟居礼沉应一声,说道:“曾子玖原是咱们的师弟,也是先父最小的徒弟,咱们五龙山庄有一项规矩,家传武学中,有一种手法,照例不传外人……”

  跛足怪人笑道:“那是「龙爪手」了。”

  孟居礼不加可否,续道:“曾子玖年龄和老夫么妹差不多,他觊觎我家绝艺,故意和么妹接近,此事经先父认破,就藉故要他离去……”

  跛足怪人微晒道:“你们孟家的绝艺,老夫已经领教过了,也不过尔尔。”

  孟居礼愤怒的看了他一眼,强忍着怒气,续道:“事隔五年,先父去世之后,曾子玖忽然回到庄上来,向老夫提亲,老夫有意为难,声称要娶么妹,就得胜过老夫一招,他满口答应,那知他这五年果然艺事大进,功力虽然不及老大,但也只不过稍逊一筹,据他说:「他之所以回到庄上来,要和咱们结成这门亲事,是因为他曾在赤松山一处岩穴中,得了一册古剑诀,书中文字古奥,一个人钻研,实在无法领悟,如能得到咱们兄弟之助,互相探讨,或可研究出书中的奥秘来……」”

  跛足怪人道:“你们垂涎他的古剑诀,就答应了这门亲事。”

  孟居义道:“那也不尽然,舍妹和他本来情投意合,先父当年要他外出,原也含有鼓励他力图上进之意,并不是不同意亲事。”

  跛足怪人道:“后来呢?”

  孟居礼道:“他和舍妹结婚之后,就没再提起共同研究古剑诀之事,经三弟向他催问,他却提出要和咱们交换「龙爪手」,咱们兄弟自然不能答应……”

  跛足怪人双目之中,神光闪动,冷然道:“你们觊觎他秘笈,就不顾郎舅之谊,兄妹之情,动了杀机?”

  孟居廉接口道:“阁下如何知道咱们动了杀机?”

  跛足怪人洪笑一声道:“就凭你这句话,已可证实了,孟老大,你们最好说实话。”

  孟居廉愤然道:“他不答应也罢了,那知这忘恩负义的东西,连夜带着舍妹逃走,那时舍妹已经身怀六甲,不久生下一个女儿。这厮居然不顾结发之情,逼着舍妹说出孟家秘技,舍妹不堪他的凌辱,终于抑郁而死,他凌虐舍妹致死,咱们兄弟自然要视他如仇了。”

  “这也难怪。”跛足怪人点了点头道:“但曾子玖年纪应该比你们还轻,他当年能博得令妹欢心,自然相貌不会太丑,何以你们兄弟见了又老又丑又跛的老夫,会异口同声认作曾子玖呢?”

  孟居兼道:“咱们已有多年不曾见面,你老哥送来的玉佩,正是曾子玖随身之物,是以咱们还当是曾子玖上门寻衅来了。”

  “说得也是。”跛足怪人缓缓俯下身去,从地上把那支桂枝捡了起来,一指孟居礼,说道:“孟老大,他说得对不对?”

  孟居礼道:“事情就是这样。”

  跛足怪人冷冷一笑道:“但老夫知道的,却和你们说的大有出入……”孟氏三雄脸色不禁一变。

  孟居廉道:“也许朋友听信了曾子玖一面之词,自然和咱们说的事实不尽相符了。”

  跛足怪人道:“所以老夫要听听你们的,也就是在此。”他长长吁了口气,续道:“老夫也不妨告诉你们,这方玉佩,就是曾子玖亲手交给老夫的,老夫一生,没有一个朋友……”

  他颠着一足,有如鹤立,但说到最后一句时,口气之中,似有无限寂寞苍凉,缓缓接道:“六十年奔走江湖,只结交了两个小兄弟,一个是曾子玖,一个就是这位小兄弟……”

  他用桂枝指了指卓少华,接着道:“十七年前,曾子玖找上老夫,唔,他确实和老夫一样,跛了一条左足,说是从悬岩失足,幸而未死……”

  孟居廉悚依然一惊,失声道:“他那是没有死了?”

  “当然没死。”跛足怪人冷峻一笑,说道:“他交给老夫这方玉佩,恳托老夫,那时他妻子已经有孕,不论是男是女,要老夫妥为照顾,一晃就是十八个年头,从此不曾见过曾子玖,此次就是为了故人重托,才远来江南……”

  他说到这里,忽然目光一聚,直注着孟居廉,冷声说道:“但老夫听到的,却是尔等兄弟编好的一番欺人之言,老夫耐性有限,要听的是不折不扣的实话,老夫希望你实话实说,你……”手中桂枝一指孟居廉,又道:“再说一遍。”

  孟居廉道:“孟某说的都是当时实情,你听信了曾子玖一面之词,那要我如何说呢?就是再说十遍你也不会相信的了。”

  “你说的真是实话么?”跛足怪人缓缓朝他走了过去,手中桂枝轻轻落到孟居廉的肩头,沉笑道:“老夫已有几十年不曾杀人了,比你们三个厉害上十倍的人,见了老夫,有谁敢在牙齿缝里迸出半句谎言来?你这小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。”

  他手中桂枝只是轻轻的搭在孟居廉肩头,看来毫不用力,但孟居廉却似触电一般,身躯陡然一震,好像要待开抖,却又忍了下去。不,他口中发出一声轻哼,头上青筋立时一齐绽了出来,不过一瞬之间,额角已隐见汗水,一颗颗汗珠随着愈来愈大,愈来愈密,滚滚而下,一个人也起了一阵轻微的颤动,好像他承受着无比的痛苦,只是说不出口来。

  孟居义沉声道:“朋友,你这是作什么?”

  跛足怪人回过头来,轻松的笑了笑道:“你们三个,都不肯说实话,我只好挑一个教他尝尝逆血攻心的味道如何了。”

  孟居义愤然道:“朋友,士可杀,不可辱,你这样做未免太过份了。”

  “士?”跛足怪人嘿然道:“你们孟氏三雄,也算得是士么?”这两句话的工夫,孟居廉身子已经抖得连牙齿都格格作响,脸色由红转青,由青转白,张大了口,除了喘气,简直快要昏厥过去。

  “住手。”孟居义大声喝道:“我说就是了。”

  跛足怪人道:“老夫偏要听他说的。”他在说话之时,手中桂枝,轻轻往上抬起。这一拍,孟居廉就像千斤重担,骤然一松,口中迸出一句话来:“我说,我说……”这句话好像早巳就在喉咙口了,只是被桂枝压在肩头,无法说出口来,直等桂枝一松,话声就冲口而出。

  卓少华看得暗暗心中惊凛,忖道:“这逆血攻心,大慨痛苦万分,连孟居廉这等高手,都无法承受得住。”

  “老夫要听的话,不怕你不说。”跛足怪人站在他面前,冷笑一声道:“好,你说。”

  孟居廉咬着牙,说道:“那是他们结婚双满月之日,那天晚上,咱们兄弟为了表示祝贺之意,请他夫妇喝酒……”

  跛足怪人哼道:“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,你们没安着好心。”

  孟居廉道:“当时咱们兄弟原也没有恶意,只是在席间跟他提起古剑诀之事,那知他居然提出和咱们交换「龙爪手」的话来。老大就责问他,当时他曾答应过,把古剑诀由咱们四人共同研究,如何说了不算?他狡辩着称咱们也答应过他用「龙爪手」跟他换的,这一来,双方几乎闹僵了,兄弟就劝他们不可争吵,有什么事改天慢慢研究,大家就继续喝酒……”

  “慢点。”跛足怪人桂枝在他面前一摆,说道:“你在他酒中下了什么?”

  孟居廉一怔,但他对跛足怪人手中这支挂枝,方才吃过苦头,实在害怕极了,忙道:“入口迷。”

  孟居礼铁青着脸道:“老三,你真要全抖出来了?”

  孟居廉苦笑道:“不说成么?换了你老大,到此田地也非说不可了。”

  “唔。”跛足怪人口中唔了一声道:“说下去。”

  孟居廉道:“他夫妇二人,果然全醉倒了,但搜遍他全身,又去他房中仔细搜索,始终没有找到那册古剑诀。但咱们兄弟到了此时,只好一不作,二不休,把他架到后山僻隐之处,点了他穴道,才将冷水把他泼醒过来,问他古剑诀藏在何处?”

  跛足怪人听到这里,不禁浩叹一声道:“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,连嫡亲的朗舅都顾不得香火之情,人心不古,当真可怕得很,后来呢?”

  孟居廉道:“那知他外出三年,武功果然精进甚多,先前败在老大手下,只是故意藏拙而已,此时竟在咱们问话之际,自解穴道,一跃而起,企图夺路而逃,但还是被咱们截住了。”

 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,略为一顿,接道:“他眼看被咱们截住了,无法脱身,就向老大提出条件,和老大单打独斗,以定胜负,若是他输了,愿意交出古剑诀,供大家参研,若是老大输了,就得以咱们家传的「龙爪手」作为交换。老大问他要比试拳掌?还是兵刃?他笑着说:「孟家以「龙爪手」名闻天下,比拳掌自然不如比兵刃的好。」于是就由兄弟下山,替他们取来了兵刃,当时我和老二还暗暗窃笑,老大在这支龙头杖,浸淫的功力,并不下于「龙爪手」,估量他绝不是老大的对手……”

  跛足怪人道:“他不知道孟老大龙头杖上,另有机关?”

  孟居廉听得又是一怔,忖道:“老大龙头杖上,另有机关,他如何知道的?”一面摇头道:“他不知道。”

  接下去道:“那知他和老大一动手,他使的是一路「青萍剑法」,虽然轻灵纯熟也并无奇特之处,自然不是老大的对手,但每当他危急之时,就会使出一记怪招来,这一记怪招,看来十分笨拙,却居然神妙无方,往往逼得老大撤杖后退不迭,但仔细看去,他又似乎运用并不纯熟,只是有此招式而已,两人激战多时,他使出来的仅此一招,却已保身有余,老大始终无法占得半点便宜。时间稍长,老二和我已看出端儿,他这一记怪招,敢情就是从古剑诀中学来的,他并未参透个中玄奥,已有如此威力,这古剑诀,岂非真是独步武林的瑰宝?”

  跛足怪人哂道:“你们觊觎之心愈急,眼看孟老大一个人胜不了他,就加入战团变成三打一了?”

  孟居廉道:“虽然咱们加入战团,但他那一记不纯熟的怪招,煞是厉害,每遇险招,只要使出那一记怪招来,剑虽一招,但恰似对着咱们三个人发的,每个人都感到剑峰逼近自己,又无法封架,仍然把咱们逼得非撤招后退不可……”

  跛足怪人道:“因此你们老大就使了毒手?”

  孟居廉道:“那也是没有办法之事,老大到了此时,只好使出「龙口针」了……”

  孟居礼怒声喝道:“老三。”

  跛足怪人回头道:“你不用吆喝,你的「龙口针」,一发就是三十六支,喂有剧毒,老夫早就知道了。”

  孟居廉道:“他身中毒针,剑法一滞,还是被他只身逃走,又被我一杖击中左腿,一个人飞出去数丈之外,直向山崖断壁飞堕下去……”

  卓少华心中暗道:“这孟氏三雄,果然不是好人,无怪跛足老人家要如此对他们了。”

  “你们很好。”跛足怪人冷冷一笑,问道:“那么他妻子是如何死的呢?”

  孟居廉道:“舍妹当时虽不知他跌落山崖之事;但始终认定是咱们兄弟为了觊觎剑诀,害死了他,一直哭闹不休,她那时已经身怀六甲,不久生下一女,但她因怀念丈夫,怀孕之时,抑郁哭闹,以致产后失调,不治身死。”

  跛足怪人道:“这也算得是你们逼死的了,唔,那么那女孩呢?”

  孟居廉道:“舍妹已死,此女自然也不能再留在咱们五龙庄了,当时就要接生婆把她抱走了。”

  “好,好。”跛足怪人用桂枝指着他们三个,点头道:“孟氏三雄,果然毒辣得很,唉,依老夫昔年的脾气,你们三个当真死有余辜,但曾子玖是你们的妹夫,他妻子是你们的妹子,小女婴也是你们的外甥女,老夫究是外人,曾子玖不死,自会找你们算账,老夫似乎不用难为你们,你们可以说是六十年来,老夫手下第一次唯一的活口了。”说到这里,摇摇头道:“老夫受人之托,又迟了一十八年才来,这又怪得了谁呢?”

  他走近茶几,伸手取起卓少华送来的那块玉佩,废然道:“这是老夫辜负了曾老弟的重托,老夫真是对不起故人……”回头望望卓少华,说道:“小兄弟,咱们走吧。”说罢,身子一摇一拐的往厅外走去,卓少华跟在他身后走出大门。

  只听孟居廉道:“那女婴的左眉梢有一颗朱痣,今年十八岁了。”跛足怪人刚一回头,只听「绷」的一声,机簧乍响,一蓬细如牛毛的蓝色毒针,激射如雨,朝他身前射到。

  原来孟居礼在他走出厅门之际,乘他不备,已经一跃而起,一手抓起龙头杖,大拇指迅快一按,从龙头杖龙口之中,飞射出一篷毒针来。孟氏「龙口针」能在对敌动手之时,伤人于不备,而且机簧弹力极强,三十六支毒针,可以射出三丈来远,他怕一击不中,故而待得跛足怪人走到三丈距离,才行出手。

  这一着当真恶毒无比,他当然不希望五龙山庄丑事,让外人知道,是以这一蓬飞针,不仅对着跛足怪人前胸,也笼罩了卓少华的后心,杀人灭口,自然要把两人同时除去了。跛足怪人突然仰天打了一个哈哈,说道:“你这点鬼心思,如何瞒得过老夫?”他在说话之时,右手执着桂枝,随手一圈。

  说也奇怪,那一篷「龙口针」,生似遇上了磁铁一般,「嘶」的一声,连射向卓少华后心的飞针,也同时被他吸了过去,一古脑儿黏在桂枝之上。孟氏三雄一见情形不好,三个人同时弹身而起,他们这后厅上,敢情装着机关,身形一闪,便自失去了他们的影子。

  跛足怪人冷笑一声道:“老夫要取尔等性命,你们休想从老夫手下逃得出去。”右手一场,那支桂枝连同黏在桂枝上的三十六支「龙口针」,一齐脱手往上飞起,但听「夺」的一声,桂枝硬生生的插上大厅门首的匾额正中,三十六支飞针,正好在桂枝四周,整整齐齐的围了一圈。

  跛足怪人连头也没回,口中说道:“小兄弟不用管他们,咱们走。”举步往外行去。围在厅门外看热闹的孟氏子弟门人,吓得纷纷退避不迭。
  
  

  卓少华紧跟着跛足怪人身后,一路出了五龙山庄,只觉跛足怪人跛着一足,走起路来,一摇一摆,看去走得并不快,但自己加紧脚步,走得极快,却始终保持了一丈距离,就是赶不上他。卓少华虽已知道他武功高不可测,但一来年轻好强,二来跛足怪人并未施展轻功,只是一摇一晃的走着,自己怎会赶不上他?心头兀自不信,不觉展开脚程,吸气往前掠去。

  那知任你如何的加速脚步,前面的跛足怪人生似未觉,依然只是一摇一晃的走着,就是可望而不可即。两人起步时有一丈距离,现在不即不离,还是保持着一丈距离,你加快脚步没用,提气疾掠,也没用。两人这一阵疾走,不过片刻工夫,就奔出十数里以外。
  
  前面的跛足怪人忽然脚下一停,回过身来。卓少华正在全力奔行之际,发觉对方突然停住,也赶忙刹住身形,饶是如是,还差点撞到跛足怪人的身上,一时不觉俊脸为之一红。

  跛足怪人朝他微微一笑,说道:“小兄弟,你方才大概听老哥哥说过,老哥哥活到八九十岁了,一生没有朋友,只有两个小兄弟,一个是曾子玖,一个就是你了,这就是缘,老哥哥身无长物,只有这本东西,是老哥哥几十年来,拉杂所记,送给你留个纪念吧。”说罢,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本子,递了过来。

  卓少华望望他道:“老人家……”

  跛足怪人蔼然一笑道:“小兄弟,人要洒脱些,不可拘谨,孔老夫子说过,四海之内,皆兄弟也,老哥哥虽然痴长你几十岁,你叫我一声老哥哥也就够了,快把本子收起来。”

  卓少华经他一说,不好推辞,只得伸手接过,说道:“小弟恭敬不如从命,那就谢谢老哥哥了。”

  “哈哈。”跛足怪人得意的朗笑一声道:“这才是老夫的好兄弟,为了替老哥哥送信,耽误了两天的时间,快回家去吧,有空之时,不妨多读些书,好了,小兄弟,后会有期,老哥哥走了。”他这声长笑和说话的声音,竟然和在五龙山庄时完全不同,在五龙庄时,声音苍老之中,有着苍劲之感,现在的话声,却清朗得有如凤鸣,使人听来像是年轻人的声音。

  卓少华方自一怔,但见一道人影有如浮矢掠空,飞射而去,瞬息之间,就没了影子,心中暗暗惊骇不止,忖道:“这位老哥哥飞行绝迹,莫非会是剑侠之流?”

  不觉探怀取出他所赠的小本子来,这册小本子只有手掌大小,用青色羊皮装订,十分精致,书签上写着:「长风子杂记」四个古篆文。略为翻阅,里面白色宣纸,业已发黄,都是用蝇头行楷书写,工整秀逸,所记截的大都是各门各派的武功,评述其优点和缺点,看来果然是这位老哥哥几十年所见所闻,累积的经验之谈,弥足珍贵。一时也不及细看,收入怀中,展开脚程,一路赶回家去。

  卓少华家住会稽横溪,他父亲卓清华,乃是六合门的名宿,还是当今名列九大门派六合门掌门人高天行的大师兄,曾在杭州开设武华镖局达四十年之久,直到前年六十大庆,才把镖局收歇,封刀归隐。

  卓清华为人耿直,急公好义,赢得武林同道敬仰,因此有一个外号,人称「泰山石敢当」,泰山,是说他在武林中有如泰山北斗,一言九鼎,石敢当,则是表示他敢作敢当,正义凛然之意。卓清华对这个名号,始终谦虚的说着「愧不敢当」。

  卓少华自幼拜父亲同门师弟司空靖的门下学艺,这也有古人易子而教之意。司空靖卜居遂安九眺峰下,精于剑术,悠游林泉,从未在江湖走动过,大家都叫他九眺先生。卓少华从师十年,每年清明,都要赶回家来扫墓。

  这次路过杭州结识了这位跛足老人,代送书信,耽误了两天时光,因此一路展开脚程,急着赶路,回到家门,差不多已是上灯时候,暮霭苍茫。他走近门口,发现两扇大门竟是敞开着。跨进大门,里面不闻一点人声,静悄悄的一个佣人也不见,好像是一所久无人住的空宅。

  卓少华暗暗感到奇怪,同时也有一丝预感似的不安,从心底升起,急步穿过天井,跨上石阶,大声叫道:“万大叔,我回来了。”万大叔,万大川,是老管家,从前原是一名江洋大盗,后来经卓清华以德服人,感化了他,追随卓清华已有二十五年之久,卓清华收歇镖局之后,他就担任了卓府的总管,一向忠心耿耿,甚得卓清华的信任。

  但卓少华连叫两声,依然不见有人答应,心下不禁大疑,急忙转入东首一道腰门,迳向东院书房奔来。这原是他最熟悉的路了,爹平日就是住在书房里。书房,在东院自成院落,小有花木之胜。但此时他奔入院落,在暮色笼罩之下,这幽静的庭院,似乎有阴森冷清之感。

  书房里还没点灯,卓少华冲进书房门,口中喊道:“爹,孩儿回来了。”里面同样没有人答应。

  卓少华心头不觉一沉,就在此时,突听一声极其轻微的呻吟,从里首窗下传来。这声呻吟声音虽轻,但钻进卓少华的耳中,不啻如遭雷殛。那是爹的声音,爹的声音,纵然轻微,儿子也耳熟能详。

  “爹……”卓少华急急忙忙的奔了过去,天色虽已昏暗下来,但他凝足目力,仍可看到窗下一张太师椅已经跌翻,地上躺着一个人影,那正是他最熟悉的爹的身形了。

  “爹……”他声音之中已经带着哭声,跪下下去,现在他已可看到爹慈祥的脸上,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,气息微弱,一双失去了平日严正而有神色的眼睛,望着自己,张了张口,好像要说什么?

  卓少华心头宛如刀割,垂着泪道:“爹,你伤在那里?还不要紧吧?”其实他不用问,也可以看出来了,爹左手紧紧按着胸口,那自然是伤在胸口了。

  卓清华右手吃力的抬了起来,吃力的向空招着。卓少华赶紧伸过手去,握住了爹的手,爹的手在颤抖,已经僵而且冷。卓清华摸到儿子的手,脸上有了安慰的笑容,但笑得十分僵硬,他努力张动了一下口,终于从喉咙中迸出微弱的声音:“孩……子,那……是……一”卓少华背心沁出冷汗来,他只听到老父的呼吸已越来越微弱,「一」字下面,已经说不出来。

  “爹,你快别说话了,孩儿给你老人家度气……”卓少华话未说完,就已感觉不对,爹的手在这一瞬,已经僵冷如铁,爹的眼睛,也渐渐阖了起来,爹已经咽了最后一口气。

  卓少华只觉一颗心直往下沉,泪水从眼角直滚而下,嘶声哭道:“爹,究竟是谁把你老人家害死的呢?”他用袖子拭着泪水,轻轻扳开爹的右手,用足目力,仔细察看爹的胸口,依稀看到几点焦痕,好像是被线香灼过的细孔。

  “哦。”突然他心中一动,暗道:“爹右手一直按着胸口,莫非……”急忙查看爹的右手,这下果然给他发现了,爹的拇指和食指之间,赫然夹着一支寸许长色呈朱红的细针,分明是一支喂了剧毒的针。

  他急忙从自己长衫上撕了一块布,仔细的裹着针从爹手指上取下,最使他吃惊的,爹夹过针的两个手指上,也有被针灼焦的痕迹,由此可见爹是死在人家毒针之下的。他站起身,随手把毒针放到几上,急勿勿出了书房,一脚往后进奔去。爹中了人家暗算,娘会不会出事呢?

  后进,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人声,没有灯火,他提在胸口的一颗心狂跳不止,口中嘶声叫道:“娘,蕙香……”蕙香,是娘房里使唤的丫头。他喊声虽响,依然听不到有人答应。

  卓少华跌跌撞撞的冲进娘的房里,房中阒无一人,他找遍了后进每一间房屋,依然一个人也没找到。娘呢?蕙香呢?家里的人怎会一个不见,都到那里去了呢?难道娘是被凶手掳去了?他又从后进退出,朝前进奔来,就在走廊上,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满怀。

 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:“什么人,胆敢闯到卓府里来,还不给我站住?”

  卓少华听到这人的声音,不觉一喜,忙道:“万大叔,是我。”那是一个腰背微驼的老人,正是卓府总管铁掌万大川,年岁不饶人,他须发已经发白,连腰背都弯了。

  “你?”万大川一手提着一把锡酒壶,双目一注,嘿的笑出声来,欣然道:“是少爷回来了?”

  卓少华如今和他这一对面,就闻到他从口中冒出来的酒气,急忙问道:“万大叔,刚才你到那里去了?”

  万大川咧嘴一笑道:“大叔是到厨房里弄酒去的。”他追随卓清华多年,平日忠心耿耿,就是有一点嗜好,喜欢喝一盅。

  卓少华道:“家里出了事,你可知道?”

  “家里出了事?”万大川双眼一瞪,笑着道:“少爷可是没找着老主人和老夫人?对不?”

  卓少华目蕴泪水,惨声道:“爹被人害死了,你还不知道?”

  “什么?”万大川一怔,腰背骤然间挺得笔立,耸然道:“少爷,你……说什么?”

  卓少华忍不住流下泪来,说道:“爹被人害死了,遗体现在还在书房里,娘也不见了。”

  万大川松了口气,问道:“少爷亲眼看见的?”

  卓少华温声道:“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?”

  “老主人和老夫人都不在这里。”万大川疑惑的道:“这怎么会呢?”

  卓少华道:“不信。你随我来。”

  “这……不可能……”万大川摇头,慢吞吞的道:“老主人和老夫人,带着蕙香,是到六合替掌门人祝寿去了,怎会在书房里呢?”

  卓少华听得大奇,问道:“爹和娘几时动身的?”

  万大川道:“三天前就走了。”

  卓少华心中暗道:“替掌门人祝寿去的,我怎没听师傅说起呢?”一面说道:“但我方才回来之时,明明看到爹中了贼人暗算,躺在地上……”

  万大川道:“这就奇了。”两人一前一后,转过迥廊,出了月洞门,穿过一片花木,卓少华抢先跨上石阶,只见书房两扇朱门紧紧闭着,门上还挂着锁,但方才自己来的时候,书房门明明是敞开的,心中暗暗觉得奇怪。

  万大川跟在他身后,跨上石阶,不觉笑道:“少爷,你看,门还锁得好好的,这是老主人走后,大叔亲自上的锁,从没开过。”他从腰间取出钥匙,开启了锁,推门而入,一面回头道:“少爷,你先等一等,让大叔去点了灯你再进来。”说完,当先举步往里行去。

  现在天色已经全黑了,书房中一片黝黑,但卓少华还是跟在万大川身后,走了进去。万大川放下酒壶,从身边取出火种,「嚓」的一声,打着了火,点燃了放在门口的一盏琉璃灯。卓少华闪身抢上前去,掠到窗下,目光一瞥,爹平日坐的一把紫檀太师椅,端端正正放在那里,地上那里有爹的尸体?连自己从爹两个手指中取下来的一只朱红毒针,明明放在太师椅旁边一支紫檀茶几上的,此时也已不见了。
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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宇智波佐助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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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什么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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